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奧運會(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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奧運會(4)

如果說兩年前的薩米和蒂米還有些青澀,是初生牛犢的咄咄逼人,兩年後的他們,無論是技術還是心理,都顯現出大滿貫冠軍的成熟氣度來。

而兩年前的“心意組合”,是鋒芒畢露的利刃,曾經一戰封神,卻也過剛易折。現在的他們,百煉成鋼,利刃藏鋒,變得更加圓融、更加內斂、更加渾然一體了。

正如解說員所預料的,第一盤雙方發揮得都十分穩定,誰都沒有找到突破口,也都沒有犯錯,比分從1:1平直到5:5平,局面始終膠著。

相比於簡心和歸奕宸,美國組合的網前技術略有不及,這是他們的弱點。按照賽前制定的戰術,簡心和歸奕宸幾次試圖將對方吸引至網前,卻都沒能奏效,反而是對方把簡心壓制在底線,利用簡心底線較弱的短板,實現了破發。

5:7,以和那次美網決賽相同的比分,簡心和歸奕宸丟掉了第一盤。

苗渺惋惜嘆氣,“只差一點點。”

“希望兩個人不要被第一盤的失利影響,”男解說不無擔憂地說:“趕快調整心態,看看第二盤裏能不能在戰術上尋求一些改變。”

坐在休息椅上的簡心和歸奕宸神色平靜。歸奕宸在說著什麽,簡心邊聽邊點頭。

第二局一開局,“心意組合”突然摒棄了第一盤防守反擊的打法,出其不意地打出一波快節奏高頻率的進攻,把薩米和蒂米打了個措手不及,一下打亂了他們的配合。

沒等對方反應過來,簡心和歸奕宸就破發了。

“這局打得很棒!”男解說稱讚,“看來兩個人完全沒有受到第一盤的影響。”

苗渺笑說:“這次心態還是很穩的。”

薩米和蒂米調整得也很快,從第二局就找回了自己的節奏,之後不斷改變戰術,試圖完成回破。顯然,他們不想把比賽拖進第三盤。但簡心和歸奕宸始終沒讓對方得逞。

第八局,又是簡心的發球局。

簡心的發球局是兩人中的弱輪次。她知道對方肯定會在這一局中想盡辦法破發,她必須盡可能地拼出高質量的一發。如果沒拼進,二發的落點就得更刁鉆才行。

一邊想著,她一邊從球童手中接過兩個球,把其中一個塞進口袋,另一個握在手裏,擡頭看向網前的歸奕宸。

歸奕宸的手背在身後向她打手勢:發內角。

簡心觀察著對手的站位,微頓之後,驀地將球拋出,蹬地躍起,揮拍擊球。

有了!

發出的那一剎那,她就知道自己這個球將會是一記漂亮的T點發球。

就在她想著下一步應該立刻向網前移動補位時,意外發生了。

簡心發球時並未註意腳下,此刻原本平坦的地面不知為何忽然多出一個硬邦邦的凸起。她左腳毫無防備地硌在上頭,那個凸起物體頓時滑溜溜地滾了出去,簡心身體一下失去平衡,重重地橫摔到了地上。

跌倒的那一刻,簡心腦中嗡地一聲。

完了!跟腱!

但隨即,她意識到疼痛的不是受過傷的右腳,而是左腳。

她趕忙撐著地面坐起,沒顧上手臂和腿部的擦傷,先摁了摁跟腱的部位,沒有疼痛,也沒有斷裂的跡象。

簡心大松了一口氣,對焦急跑來的歸奕宸笑說:“沒傷到跟腱,嚇死我了。”

又向觀眾席上全都站起、憂心忡忡望著她的中國隊擺手示意無礙。

之後,她才轉頭去找害她跌倒的罪魁禍首。

不遠處的球場上,靜靜躺著一個本不該出現在這裏的網球。

怎麽會多了個球?

她下意識地一摸口袋,才明白過來,“肇事者”居然是被她塞進口袋的那個網球!

不知什麽時候掉了出來,正好滾到她左腳下方。

簡心十分無語。

女球員的內搭運動短褲上設計有專門用來放網球的口袋,彈性和容量都很大,一次放兩個網球都沒問題。打了這麽多年球,從來沒見過誰的網球會從口袋裏滑落出來。這次也不知是她沒裝好還是怎麽的,偏偏在這個關鍵的時刻掉鏈子。

還好,不幸中的大幸是,跟腱沒事。

但等她準備起身才發現,情況似乎不太樂觀。

歸奕宸神色也嚴峻起來,“怎麽了?”

簡心:“好痛。”

左腳腕一使力便巨痛無比,幾乎無法站立,要靠歸奕宸半抱半拉著才能站起身。

簡心感覺不妙。

歸奕宸沒有耽擱,立刻叫了醫療暫停。

中國隊的成員們茫然地站著,一片靜寂。

解說員也久久無聲。

命運的走向如此相似,美網的歷史又要上演了嗎?

簡心被醫生用輪椅推進奧運會的醫務室,歸奕宸和教練組都跟過來。

一名醫生幫她處理手臂和腿部的擦傷,另一名醫生為她的腳踝做了檢查。

簡心盯著自己腫成面包的腳踝,忐忑地問:“跟腱沒問題吧?”

醫生用略帶有日本口音的英語回答:“跟腱應該沒有問題,目前來看是軟組織損傷,也許有輕微骨折或骨裂。”

眾人愕然。這麽嚴重?!

簡心像被兜頭潑了一桶冷水,“我骨頭斷了?!!那我應該疼得更厲害啊?而且我的腳看起來也還好啊!”

醫生解釋:“輕微骨折或骨裂疼痛感有時不像完全骨折那樣不可忍受,但你現在的疼痛已經很劇烈了不是嗎?這個從外觀是無法確診的,需要拍片檢查才行。賽會有救護車,可以把你送到最近的醫院。”

“Hospital(醫院)?”領隊震驚,“你是說她不能繼續比賽了?”

醫生更震驚,“這樣的傷勢還能上場比賽嗎?”

簡心感覺到歸奕宸的手輕輕搭在了她的肩頭。

她沒有回頭。

“如果我繼續比賽,會怎麽樣?我是說將來?”

醫生:“在存在骨折或骨裂的情況下,還要大幅度運動的話,即便你現在可以堅持,未來也可能會造成遠期愈後不良,比如畸形愈合、關節炎、運動障礙、長期慢性疼痛等等。當然,這些只是可能。”

“這些可能”一旦發生,就意味著運動員可能要提前終止運動生涯。

搭在簡心肩頭的手,不由自主地緊了緊。

有好一會,醫務室中誰都沒有開口。

醫生問:“你們需要討論一下嗎?”

領隊:“我看這樣吧,簡心,這是你和歸奕宸的比賽,還是由你們來決定,不管是退賽還是繼續,隊裏都支持。噢,老簡,你也說說。”

如果強行要求簡心繼續比賽,可能會加重傷勢;如果讓她退賽,則表示隊裏主動放棄了這塊金牌。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,隊裏都不想承擔這個責任。

從進到醫務室,簡宏就寸步不離地陪在簡心身邊,醫生檢查時幫她脫鞋脫襪,幫她托著腳。

他沒有立馬開口,只是彎下腰要去拿襪子,似乎準備幫她穿上。

“爸,”簡心說:“讓我們倆單獨商量一下吧。”

簡宏呆了呆。

領隊:“啊,對,你和歸奕宸商量商量,我們先出去。”

簡宏面露猶豫,沒有動。

歸奕宸說:“簡教,您先出去稍等一會,我和簡心說幾句。您放心。”

簡宏這才勉強點點頭,在他肩上緩慢又略顯沈重地拍了一下,跟著領隊和總教練離開了。

簡宏想對他說卻又無法出口的話,歸奕宸都明白。

“簡心,我們退賽吧。”他說。

簡心坐在治療床上,歸奕宸站在他面前。她仰頭註視著他。

歸奕宸說:“我們已經拿到銀牌,沒有辜負隊裏的托付,也超過了我們的預期,不算有遺憾。決賽將來還會有,奧運會也還有機會,沒必要犧牲自己的身體去拼這個金牌。即便你現在勉強上場,我們也很難有翻盤的機會,結果都是一樣。”

簡心聽得出,這是他的真心話。相比於比賽,在他心裏,她永遠都更重些。

她原本也應該擔憂傷勢、擔憂比賽,可居然沒有。此時此刻,她想起的卻是兩年前阿瑟·阿什球場那個未完成的0:4的比分。

這兩個數字,兩年來,始終如鋼刺般紮在她心上。

“我想打。”她說。

歸奕宸頓了下。

簡心:“我想打完這場比賽。”

“你不用因為對手是薩米和蒂米就非要想證明什麽——”

簡心望著他的眼睛,“我不是想證明什麽,也不是因為對手是薩米和蒂米,也不是非要拿這塊金牌。我是為了自己。我想打完比賽,哪怕輸掉,我也想完完整整地打完,打到最後一個球、打到最後一秒鐘,然後堂堂正正地離開賽場。要不然,我對不起我自己。”

沒有人比歸奕宸更懂她的心情。因為他退賽過也覆出過,用了漫長的五年時間來彌補曾經的缺憾。他很明白,覆出、重新站上賽場,不是為了冠軍、金牌,更不是為了對手,只是為了自己,為了餘生不會再有遺憾。

歸奕宸:“你決定了?”

“我決定了。”

“好。”他不再勸阻,“我陪你打。”

簡心告訴醫生,她要繼續比賽,請醫生幫她處理傷勢。

盡管醫生非常震驚,但也只能尊重她的決定。

醫生在她的腳踝處打了一針封閉,纏上繃帶,盡量緩解疼痛、減少傷處的運動。

簡心又服下兩片止痛藥,和歸奕宸走出醫務室。

醫務室外焦急等待的三個人,目光不約而同地看過來。

簡宏一眼就看到簡心腳上新增的繃帶。

自從傷愈覆出後,簡心但凡上場,做過手術的右腳就離不開繃帶。現在左腳踝也纏上了厚厚的繃帶。

因為腳踝腫脹,加上繃帶的厚度,簡心不得不把鞋帶松了幾分才勉強把鞋穿進去。

不用再問,教練組都明白了簡心的決定。

簡宏的眼圈一下紅了。

領隊和總教練明顯舒了口氣,神色也有些動容。

簡宏陪著簡心往賽場走。

簡心沒讓他攙扶,她必須盡快適應帶著疼痛行動的感覺。既然決定上場,就戰鬥到底,就像沒有傷過那樣。

簡宏也沒有攙扶,只是緊緊握住女兒的手,陪著她緩慢但是堅定地走到了入口。

入場之前,簡宏給了她一個擁抱,簡短的、但有力的擁抱,在她耳畔說:“爸爸為你驕傲。”

然後輕輕地推了她一下,將她送進賽場。

簡心和歸奕宸重新走進賽場時,觀眾席上響起一片歡呼和掌聲。

簡心循聲望去,看見姐妹們望著他的目光有心疼,有激賞,也有鼓勵。

簡宏已經小跑著回到球員包廂,和領隊、總教練一起坐在包廂最靠近球場的第一排。

她揚起貼著好幾處創可貼、綁著繃帶的左臂,笑著朝中國隊的方向揮了揮手。

在偌大空曠的中心球場,十幾個人的掌聲實在微不足道,但在簡心聽來,卻比阿瑟阿什球場2萬多人的掌聲來得更加熱烈、鼓舞人心。

“回來了!”男解說驚喜地說:“好樣的簡心!”

“希望傷勢沒有大礙……”苗渺聲音有點哽咽了,清了清嗓子才繼續說:“觀眾朋友們不要太在意金牌的歸屬,簡心和歸奕宸這些年……能站上奧運賽場已經相當不容易。無論今天晚上這塊金牌花落誰家,我們的‘心意組合’都是勝者。”

主裁詢問過簡心的情況後,同意繼續比賽。

簡心和歸奕宸走進球場線之內。在分開之前,她對歸奕宸說:“你不用特別照顧我,我會打好屬於我的球。你相信我。”

歸奕宸說:“我從來都相信你。”

簡心走到發球線後,朝球童要球——這回她只要了一個。

接過球,她擡眼,目光掠過空曠的觀眾席、緊張的中國隊、已在前場做好澳式站位準備的歸奕宸,最後落回到手中這小小的網球。

她想起皮埃爾在教她如何做一名合格的職業球員時曾說過的:“你需要負責的,是信任,是專註,在場下信任團隊,在場上信任搭檔,盡力在球場上展現出那一時刻最好的自己。”

無論是中方團隊、外方團隊還是她的搭檔,都已經給予她最大的支持和信任,唯一需要她負責的,只有專註,專註餘下的比賽。

賽場不會總是萬事順遂,人生也不會總是等待她萬事俱備才啟航。也許眼下的她並不是整個運動生涯中最好的她,但此時此處,她只要盡力在球場上展現出此刻最好的自己,就已無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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